暮色宮闕，夜宇瓊歌

我知道除了那些膚淺的網路小說和言情小說外我是不應該看長篇小說的，因為我自知容易把自己融入其中，尤其是時代跟地點與我現今所處之地相差甚遠的背景，但我還是看了，意料之中，感動異常。

當中我最喜歡，不，我最愛的角色便是程蝶衣，我喜歡他嫵媚柔情如女人一般的性格，卻又喜歡著擁有這樣性格的男人身分。始終他是男人，但他的心比女人更脆弱，所以當粗神經的段小樓將摯愛菊仙介紹給蝶衣時，蝶衣那份痛楚，我給予了同情和憐惜，偶爾他會陷入「男人把我當女人，女人把我當男人」的矛盾之中，但他仍是愛著他的師哥，只是我不曉得，他愛的究竟是當初的「小石頭」還是之後那個令他陷入悲愁的「段小樓」，不，是那「楚霸王」！他以虞姬的身分愛上了楚霸王，終究蝶衣是個戲癡......

蝶衣很癡情，對甚麼都是「癡」，對段小樓、對小石頭、對那把劍，還有每齣戲（所以他也對楚霸王癡情，只因他是虞姬），寧願自己毀滅這些，也不要別人來破壞他的摯愛，所以說到底，他的心難道不比女人脆弱嗎？然而他所愛的男人卻不能明白這點，或許\說其實他明白了呢？但那都不重要了，傷害已經造成了，悲劇也早在小豆子的母親拎著他到關師父那兒開始，不，更正確的說，從他母親剁去了他那多出的指頭，悲劇才算是真正有了序幕。

說是蝶衣癡情，但菊仙亦是，她將自己的未來賭上了，賭那段小樓願不願意實行諾言與她成親，誰說婊子無情？菊仙對段小樓由始至終皆是有情有義、忠貞不二，即便在我這個與蝶衣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外人眼裡她是個「千人踩萬人踏的髒淫婦」，但最後，她為段小樓而死了，於是我明白，她是個很好的女人，若不是身在那瘋狂的時代，若不是在花滿樓認識了段小樓，若不是段小樓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段小樓......若不是，程蝶衣，這個癡情的男人與段小樓的緣分較深較長......菊仙會幸福的，我始終這樣相信。

程蝶衣和菊仙，一隻蝶和一朵花，同樣令人憐惜，在有限的生命裡，前者飛舞著、後者綻放著，都是為了同樣的男人，採了花卻呵護著蝴蝶，誰捨得離開這個男人？即便有著霸王的氣勢姿態心裡頭卻是單純天真的可愛，但風流了大半生，故事的最後，曲終人散，這位已至花甲之年的霸王究竟還有甚麼？「啊連浴德池，也沒有了。」

三人糾葛，誰對誰錯？不，錯的是那個時代，那個瘋狂的時代，毛主席的獨裁和人民的愚昧，其實我要說的是，這本小說令我淚\流一個鐘頭的原因並不是三人的愛怨糾葛，也不是誰的死亡，當然了，更不會是被流放至南北兩地的蝶衣和段小樓是如何悲情，不是，真的都不是，我哭的原因單純是因為感嘆，是的，感嘆歲月的流逝和繁華落盡的悲哀。

從小豆子到程蝶衣，從小石頭到段小樓，數十年過去，從抗日到解放，然後是流放的歲月（抱歉這方面的歷史考究我也不確定），是啊，這本書三百頁左右，而書中的人物，甚至書中的中國，也過了六十年了，誰生誰死誰起誰落，終究只是一場戲吧？四十年代名旦程蝶衣，過了一甲子，也只是個瘦削矮小的老頭罷了。

「這老頭乾癟癟，真是四十年代花旦？他扮花旦？誰看？」
「我怎麼知道？四十年代我還沒出生。五十年代我也還沒出生。」

是了，誠如書中甲和乙兩位年輕人的對話，我們可以明白歲月的流逝是既定事實，蘭花指啊甚麼的，在流放時也只不過是拿來磨夜光杯的，被母親砍去之後手指是十隻，但，與段小樓在香港重逢時只剩九隻，殘缺？或許\吧，但誰的人生不是支離破碎的？

所以，當劇情走到了兩人在香港重逢而青春和身段已不再，兩人卻仍演了齣霸王別姬，我哭了，然後我沉沉睡去，小說也寫到這，後頭段小樓的孤寂，我知道那是必然。

於是，睡夢之中，我聽見了程蝶衣對段小樓說的那句：「我這輩子就是想當虞姬。」